《刺客聶隱娘》-- 青鸞的悲鳴

 

 

 

唐朝安史之亂40年後,聶隱娘和魏博節度使田季安兩人為青梅竹馬。然而,藩鎮割據各方利益,河朔三鎮中的魏博藩主田季安擁兵自重,作風殘暴。年幼的聶隱娘無辜成了政治聯姻下的犧牲者,被迫交由嘉信公主道姑帶走,但她卻將隱娘訓練成一位武功高強、殺人不眨眼的頂尖刺客!日復一日,隱娘受命刺殺危害天下的暴虐藩鎮。卻在一次刺殺任務中動了惻隱之心,開始反思自己過去的所作所為,因而無法再殺,對此,道姑將她送回魏博,命她刺殺表兄田季安。

「瀱賓國王得一鸞,三年不鳴,夫人謂,鸞見類則鳴,何不懸鏡照之。鸞見影,終宵奮舞而絕。」

累積了大半個背景和底蘊,動刀之時在磨個精光,侯孝賢並非將戲劇性瀝掉,打從一開始,戲劇性就不存在他的鏡頭裡,所謂張力,都是情緒一步步堆疊上來的。「電影與真實」的終極思辨不斷在他的電影產生精彩的理念抵禦和拉鋸,過多的「戲」是一種干預,但「拍」這個動作本身就是干預,藝術創作的本質也是捏造真實,掌鏡者唯一能做的,就是化攝影機為無形,侯導堅持不讓攝影機影響演員的狀態,於是拍著拍著,攝影機就這麼擺在那不動了。 

侯孝賢 :「聶隱娘,聶是三個耳朵,又是隱藏,這個名字首先就很吸引我。我就想著她可能在樹上,或者在屋檐上,眼睛閉著,聽所有的狀況,當感覺明朗了,眼睛一睜開,下來就直接刺殺。」舒淇整部電影一直都在做同一件事 : 聽;隔著簾紗,聽田季安向寵妾瑚姬娓娓傾訴兒時與窈七的玉玦信約;蹲坐屋梁,看著侯導口中所謂的「自然法則底下人們的活動」,聶窈就是侯導的耳朵、投射人物、攝影機。聶,三隻耳,因為沒有「扌」,即成不了「攝」,於是在動「手」前,唯有「聽」。

《周易‧繫辭》的「不與聖人同憂」與《道德經》的「天(劍)道無親」被合湊成嘉信公主授予聶窈的俠道,道姑所下的「劍術已成,道心未堅,唯不能斬絕人倫之情」結業總評,之中歷經行「俠」的判斷,侯導說,俠其實很累的,俠要顧慮的事情太多了,殺人是何等舉足輕重,即便是刺客,不論政治利益或私人情怨,終要回歸於人。親情、舊愛,都無法容其身,青鸞舞鏡、懸鏡照之而後,一如「終宵奮舞而絕」,窈七選擇疏離人群,不再為誰而孤獨,將磨鏡少年的家室刪除,是侯導的一絲憐惜,不過即使剪掉,也並非遇不到。 

嘉誠和嘉信的孿生形象刻意不被明示,都即鏡中的「同類」,映照之下,均為孤寂的反射。被迫陪嫁進宮,在聶窈的眼裡,兩人都是失去自由的青鸞,嘉信舞鏡看見自己的同類,她也將自己的孤獨加諸在窈七身上。另一隻青鸞,失寵的田元氏,囚困於宮,對田季安疼愛有加的瑚姬心生忌妒,意欲剷除,同時為夫以精精兒身分刺殺聶窈。她們都是一個人,沒有同類,沒有人愛她們,或者無法去愛,侯式長鏡頭的凝視,透露一股腦兒沉溺孤獨到無法自拔的流長嘆息。 

篇幅很大,但只說出了片刻,一些他覺得樸實,而非激昂、冗贅的「狀態」。魏博藩鎮與朝廷的鬥爭被當成「背景」,道姑的殺人動機、田元氏 / 精精兒的雙面化身、不去論及「殺一獨夫賊子救千百人」的執念;在紙上作業的時候下了縝密的註解,一旦進了剪接室,這些被認為語焉不詳的細節全被蒸餾得一乾二淨,敘事因此顯得破碎,角色因此偏向功能化。對岸觀眾接受不了侯孝賢歐洲作者一意孤傲的隨興,而作者的任性,與頑固和傲慢只有一線之隔。 

我的女人不輕易得其所愛,我的刺客不隨便打架,我的武俠不殺人。不分東西、不論年代、不計文學或電影,縱古至今,每位刺客(特務)都是追求「自我意識覺醒」的性情中人;也許是叛離體制,也許是認清自身的孤獨,也許浪漫一點,放棄人倫之情。《刺客聶隱娘》手法晦澀,信念卻相對純粹,舒淇也說了 :「只能說,宣傳把這部片做得太高,讓大家以為是什麼不可思議的傳奇,其實是愛情故事加上一點點打架,一個很孤單的女子,如此而已。」 

底片拍攝空前絕美,唐朝4 : 3的日常姿態令人欽服。這一劍磨了七年,把石雋的戲份都快磨光了。不是侯導最好的作品,但卻是他留白強迫症最讓人焦躁的一次。



別再批評台詞了,侯導早解釋過,那本來就不是文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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