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們》:你不能(不准)不愛我!

「妳想要離婚,大於妳想要讓我活著?!」

哈珀向丈夫詹姆士要求離婚,詹姆士在盛怒下毆打妻子,隨後從樓上陽台墜落身亡。哈珀帶著創傷的心來到一處僻靜的鄉下莊園休養,某天,一名全裸男子突然闖入屋外花園,哈珀嚇得報警抓人,驚魂未甫的她回憶起與丈夫相處的往事...

《人造意識》導演 Alex Garland 的新作《們》,有著高概念的劇情設定,影片探討女性在男性主導的環境中所要面臨的壓力,不只是肢體暴力,更是旁人建構起的精神迫害,利用感情勒索,給予女性深陷牢籠中動彈不得的感受。電影裡,哈珀來到小鎮莊園,她認識了莊園的管理員、年輕男孩、酒吧的酒客、牧師,還有裸身男子等,小鎮裡的每一個男性角色都由同一個演員飾演,這樣的表現方式,影射經歷精神創傷的哈珀,眼中看到的男性都成了同一種樣貌(對男性感到不安與敵意),也可以暗指這些男性的年齡與職業雖不相同,但他們看待哈珀(女性)的方式卻很一致

《們》片中,當哈珀向詹姆士提出離婚時,詹姆士以死作為要脅,甚至對她說:「妳的良心得要承受害死我的罪惡感。」、教堂牧師察覺到哈珀的情緒不佳,他給予哈珀安慰,並在聽完哈珀的自白後對她說:「妳一定很納悶自己為何逼死了他(詹姆士)?」、教堂外一名年輕男孩要求跟哈珀玩躲貓貓的遊戲,哈珀拒絕男孩的請求,男孩離去前罵她是個婊子、裸身男子闖入莊園,哈珀向警方報案,男子遭到逮補未久即被釋放,哈珀發出抗議,表示該名男子從森林跟蹤她回到莊園,警察則對哈珀說,裸身男子沒有偷沒有搶沒有對哈珀造成傷害,哈珀的擔心與害怕只是過度的焦慮與妄想。

為什麼妳要離婚?為什麼妳不能對丈夫的態度更軟一點?為什麼妳拒絕陪我玩遊戲?為什麼妳要懼怕闖入私人空間的男性?《們》片中的男性「們」與哈珀的對話,一開始都是理性與禮貌,但當女性出言反駁與拒絕後,話語會突然變得有攻擊性,反過來責備女性:為什麼妳不聽話?為什麼妳要與我作對?

《們》最後十分鐘的畫面非常詭異,教養與思想的傳承,死去而又復生,一個男人,即是一群男人的縮影,認為女性應該要更體諒他們,應該要能理解他們的悲傷,應該要無條件地接受他們付出的愛,並且不能有所異議。當哈珀對著陰魂不散的詹姆士大喊:「你到底要從我這邊得到什麼?」詹姆士對哈珀說:「妳的愛啊。」

我要妳的愛。或說,妳必須愛我?神愛世人,或是,世人必須崇拜與敬愛神,才能前往極樂世界?《們》把宗教信仰裡信徒對於上帝的愛,轉換成被一段被扭曲且不對等的愛情關係:唯有全然地接受我對你的愛,才能證明你愛我。

我想,最恐怖的愛就是:你不能(不准)不愛我!

《們》可能不會是一部有「觀眾緣」的作品,它古怪、血腥、偏執。但我喜歡這部作品,敘事節奏迷人,詭譎的氣氛掌控得宜,電影裡的「隧道回音」是個有意思的設計,哈珀向著隧道大喊,每一個反彈回來的聲音,都像是哈珀在與自己,或者與她有著相似經歷的受害者進行對話,如此地相似,彼此震盪。

另外,我不認為《們》在講「普天下的男性就只有一種樣子」,而是在討論某個群體的男性在觀念與想法的高度相似性。「隧道回音」之於這個群體,象徵著同一種思想教育的不斷回放(耳濡目染下所習得的知識與向下傳承),例如:莊園管理員的父親會責備他:「你完全具備一個失敗軍人的特質」(管理員在「男性就該是什麼模樣」的教養中成長,形塑他看待男性與女性的方式)、哈珀拒絕男孩玩躲貓貓遊戲,男孩責備哈珀是婊子,男孩與詹姆士的想法在此產生重疊:認為男性放低身段釋出善意,女性就必須承受,否則就是對自己的侮辱(背叛)、牧師暗示哈珀不夠體貼才會造成丈夫跳樓身亡的悲劇,利用個人的權威身份對女性進行教育(教訓),用以壓制不同的聲音與想法。

男性會對女性施以暴力,女性也可能利用自身的優勢去欺壓男性。《們》選擇以女性視角為出發點,來看父權思想的迫害,但我也忍不住要想,如果電影裡的角色性別互換,改由一群女性去壓迫一名男性,這部片會不會被罵政治不正確與厭女呢?面對性別議題,我們如何能客觀討論而不掉入另一種狹隘思維的陷阱中?這大概會是人「們」一輩子都要持續思考的問題吧。

最後,提一下《們》的兩位主要演員:飾演哈珀的 Jessie Buckley ,既強悍又脆弱,既慌亂又勇敢,每個情緒都拿捏得恰到好處,從《鏗鏘玫瑰》、《我想結束這一切》、《失去的女兒》到《們》,我對這名女演員的喜愛值一直居高不下,期待她日後能接到更多優秀的作品;飾演眾「男性們」的 Rory Kinnear ,一人分飾多角,每個角色都有些許的不同,但又能在細節中看見他們的相似性,演出同樣讓人感到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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