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中樂園》--大江東去,守義感嘆
民國五零年代,海龍菜鳥兵小寶羅保台來到金門當兵,面對魔鬼士官長老張的鐵血訓練,由於在海中險遭滅頂,被海龍退訓後,被分發到有「軍中樂園」之稱的特約茶室,卻在這裡遇到了新訓中心的同梯兵華興,華興經常被老鳥欺負霸凌;也發現老張對紅牌侍應生阿嬌動了真情,老張一直懷念著海峽另一端的年邁老母親;堅守對未來老婆承諾的小寶,這時也被侍應生妮妮吸引,展開了一段幽微的情愫… 秘密與謊言,忠誠與正義,他們一起被禁錮在這個風光明媚的小島上,準備面對時代與命運的荒謬無情。
軍中特約茶室依據中華民國國防部總政治作戰部頒布的《特約茶室設置與管理辦法》所成立,國軍各級政戰部政五處負責承辦主要業務,並非由國家直接管理,而是以契約方式,從民間招聘女性服務員「侍應生」對軍隊提供性服務,並嚴定「戡亂時期陸海空軍軍人暫調條例」,命其在訓或現役軍人在其情慾不能循正常婚姻管道紓解下,只能找上「軍中樂園」宣洩生理需求。
特約茶室的成員,有自願亦有非自願者,關係背景極為複雜。或因為家庭遭遇困難,不得不下海做軍妓;或因有罪在身,為換取減刑或免刑,而被迫或自願簽約。而坊間也常有婦女遭到政府單位強迫賣身,部份成員遭到人口販子拐賣,甚至未成年少女在軍方知情之下被迫成為雛妓的不堪傳聞。至1980年代之後,特約茶室逐步裁撤,目前已成歷史名詞。1990 ~ 1992年,馬祖梅石村、東引及金門的特約茶室陸續結束營業。從此,台灣的特約茶室成為歷史洪流的一部份。
撇開阮經天為拍攝本片在歷屆重量級影帝后齊聚的金馬五十典禮上的不告離席,以及豆導帶陸籍金馬獎最佳攝影師曹郁登軍艦引起的官司糾紛,這些都不能因此成為觀眾的抗拒因素,否定《軍中樂園》電影本身的質量,種種對票房與整體觀感不利的負面聲浪並不能掩蓋本片的大時代光芒。繼《愛》《艋舺》電視劇《我在墾丁*天氣晴》後阮經天四度在鈕承澤的鏡頭下展現男人的強悍與靦腆、中國大腕演員陳建斌精湛詮釋思母思鄉的海龍士官長、豆導拍出了他演藝生涯最成熟,最完美的一段野心史詩,內斂、感性、無比大氣 !
《軍中樂園》相較豆導的前作《愛》《艋舺》同樣具備超強的美術設計和繁多的人物支線,而每段支線都圍繞著同一個主旨概題。他們,沒有人真正擁有自由,全都被迫禁錮在這座身處戰爭前線的小島,這裡的每個人都有著在這時勢下身不由己的苦衷,有人些人想退伍,有些人想回鄉,有些人,只是單純想著離開,只要能從這掙脫,到哪裡都好;而有些人,則無從掙扎著,甚至可能這輩子永遠也離不開,就此沉淪於此;他們每個人都渴望回家,那個家,不見得是親情的所屬,也許是心靈夢寐的歸處,但很不幸的,沒有人回得去,一輩子也回不去了。
阮經天飾演的菜鳥兵 '' 小寶 '' 羅保台貫穿全片,是鈕承澤導演在片中的旁觀視角,同時也流露著豆導自身的性格和靦腆之情,「承諾是給自己遵守的,做不做的到都與對方無關。」 承諾是三小,小寶曾給過一份愛的承諾,但女方跑掉了,而與自己日久生情,個性契合的妮妮,曾經會是小寶第二次承諾的機會,但小寶認為,他沒能給的起;義氣是三小 小寶最終仍堅守義氣告訴老張,阿嬌答應他的求愛後又回八三么接客,但卻導致了一樁情殺慘劇;自始自終堅信的承諾和義氣皆雙雙破碎,他的生命活在一個從世間人情到政令宣導都充滿謊言欺騙的悲哀時代,自以為能堅守的事物全被打破了,小寶究竟還能相信甚麼 ? 他只能選擇隨波,跟著時間流動,一一的「幹過一輪」,留下不忍的眼淚,逐漸地沒入其中。
王柏傑的這段故事線情緒最為壓抑,情節最為黑暗;華興在部隊常遭受學長的無理霸凌,飽受虐待,痛苦求生;華興最後選擇了逃兵,偕同彼此產生情愫,同樣想逃離這座小島的侍應生渡海潛逃,拼命游向那自由的彼岸,而老張和小寶仍守著等待,常坐在岸邊望著,對著這片「只有鳥和子彈飛的過去 」的海峽大罵幹X娘,一解「我為甚麼要被困在這裡 ?」的鄉愁與怨嘆;若「只有鳥和子彈飛的過去 」,那麼思念的傳達呢 ? 若「只有鳥和子彈飛的過去 」,那麼強烈的逃脫欲念呢 ? 即使存夠了錢,服完了兵役,但小島上的各種情感依戀仍是個無法割捨的「家」,當對岸是「家」,小島也成了「家」,兩邊都是家,而你卻只能選擇一個,另外一個「家」勢必終將缺席;你回了一個家,但卻回不了另一個家,這座島上,沒有人真的回得了家。
片中萬茜哼唱著瑪麗蓮夢露所演唱的 '' river of no return '' ,唱盡當年艱困環境下的感嘆,大江東去,一切已成往昔;時間不回頭,時光不再回流;就像豆導說的 :「家在他方,也在這端;既是他方的兒子,也是這方的父親;少了他,都是缺憾。」八三么是那段宏觀的舊時代微小的社會縮影,鈕承澤不只獻給了他父執輩們一首情懷悲歌,其呈現出的格局更是超越此範疇;豆導說這是個穿越時間的懷抱,彌補一個兒子未能將父親相互擁入懷中的遺憾,那麼作為一位觀眾,我們何不先拋下爭議和成見,給這部電影一個大大的擁抱呢 !
鈕承澤的電影,演員們精彩的群戲是一大看點,《軍中樂園》主戲方面主要看的還是那群出色的新中生代演員;苗可麗、洪都拉斯、黃健瑋、王柏傑、阮經天等人純熟的戲劇功力是台灣這可悲的影視產業唯一最大的寶貴資產;而大陸演員陳建斌的演技毫無疑問是全片最富情緒、最具張力的,老張內心那份單純的思鄉情,對母親無限掛念的對空吶喊,是如此的直接、純粹,看得令人心頭湧上一股鼻酸;老張最後仍沒能再見到家中的老母親,並掐死了騙取他無盡憐寵的摯愛-阿嬌,同時也帶著豆導拍攝本片的最初信念 : 一同「掐死了那充滿悲歡苦楚的年代。」
「因時間而生,因時間而止。」,特約茶室隨之關閉。《軍中樂園》裝載著大量的諷刺隱喻,命題繁複,可做極廣大的延伸解讀;整部片醞釀著滿滿的無奈,融合了鈕承澤個人導演觀的性幻想,以及多年深諳的通俗劇操作,但可惜雖拍出了好故事,卻沒有做太多的整合,結局收尾更沒有達到後勁極強的力道餘韻,不過先撇除這些小缺憾,《軍中樂園》的確是近期台灣最值得一看的佳作之一,也是豆導至今最優異的電影作品。river of no return,我們誰也無法回頭,只能繼續向前......
守義,寫起來難;要做到,更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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