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之月》-從半澤直樹到神鬼交鋒
為什麼飛蛾會撲火?
因為飛蛾具有一種天文導航的能力,當他們在夜間飛行活動時,是依靠「月光」來判定方向的,於是乎當他們看到燈光、亮光時,就會誤以為是「月光」並朝燈光飛去。
但是,人類撲火呢?
就像是大腦被慾望佔領「借一下就好」「不會被發現」的小惡魔心態導致自取滅亡,寧可享受當「慾火鳳凰」沉浸在慾望的漩渦,也不願撕下這片用紙做成的月亮。一如《紙之月》的女主角梨花,在缺乏激情的婚姻、枯燥乏味的銀行工作中,鋌而走險盜用銀行鉅款,只為解救欠下大筆學貸的年輕愛人。在偷情與偷情的快感下,跟隨慾望(本能)撲火。
日本的「不倫風」其實吹了好長一段時間,從經典的《失樂園》到日劇《失戀巧克力職人》戀上有夫之婦、《晝顏》戀上有婦之夫,再到電影《紙之月》已婚女戀上小鮮肉,偷情不只是遊走在道德邊緣,更帶給觀眾禁忌的快感。但是快樂與毀滅之間,往往只隔了一條線,而擁有一雙腳的人類原本該穩穩地踩在地上,但是一旦跟隨慾望單腳站立時,就會因為重心不穩而墜落。《紙之月》其實也在探討「燃燒自己照亮別人」的愛情觀,梨花的慾望在遇上小鮮肉光太後徹底爆發,電影並非斥責不倫戀而是暗示以金錢堆砌的愛情無法長久經營,當付出成為金錢上的援助後,基本上這樣的愛情只能稱得上包養。原本不願接受梨花資助的光太,也被這一疊疊用紙做成的鈔票蒙蔽,依賴的對象不是梨花而是金錢。
日本電影最擅長拍攝情而不色的床戲,從《再見,總有一天》《惡人》《再見溪谷》都將床戲視為凸顯情慾張力的橋段,當梨花遇上年輕氣盛的光太,沒有小孩的她加上大男人的老公,梨花就這樣撲向火源。因為是偷情,兩人發生關係的地方都在賓館,被紅色燈光包圍的賓館,每一次喘息聲都是逐漸向慾望靠攏的警訊。今年已經42歲的宮澤理惠完全看不出老態,即便要演出瘦弱的銀行員,宮澤理惠的臉和身材依舊保養得宜。曾發行過全裸寫真書的她不只有身材更有演技,相隔七年再演電影便靠《紙之月》奪下東京國際影展、日本金像獎等最佳女主角,原本性格膽小做事小心翼翼的梨花,但是被欲望附身後的眼神以及表情,甚至連說話方式都變了,宮澤理惠完美演繹被欲望驅使、被金錢困住的女人。
《紙之月》的情慾戲為電影增添不少話題,但是床戲一旦淪落成電影行銷的手法時,就會顯得廉價而俗套。梨花的性慾來自於本能,但是女人的本能在世俗上卻不等同男人,這也是女性做為主角時最容易遇到的問題,男人可以脫可以解放,女人的解放卻被視為道德的淪喪。《紙之月》的道德淪喪並非偷情,而是人性對於慾望的不可抗力,以及金錢之於人類的存在,期望眾人不要過度放大《紙之月》情慾戲,而是嚴正看待那份促使情慾展開的「心」。
台灣新聞已經夠亂了,《紙之月》是電影並非腥羶色的帶原體。
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銀行並不是一個能望梅止渴的工作環境,每天交易數十萬、百萬的金額,卻沒有任何一毛錢會進到你的口袋,「因為我們每天都在碰別人的錢」「每天摸錢摸到人都怪了」到底,金錢能使人快樂還是使人不幸?女主角梨花就像是在《華爾街之狼》大玩《神鬼交鋒》,在瘋狂的灰色地帶鑽漏洞、製造假收據,揮霍金錢在男人身上、揮霍慾望在空虛之間,而這所有的一切都發生在1994到1995年間,這也是日本經濟泡沫化的時期。
1990年代初期是日本經濟衰退化初期,通貨緊縮不僅席捲日本也造成銀行業體質逐漸惡化,同時日本為了刺激經濟,不斷發行國債當作因應對策,而這樣的時代背景也開啟了《紙之月》如夢似幻的慾望。剛從兼職轉成約聘的梨花一開始就遇上一名難纏的男客戶,對方卻意外地拿出兩百萬買下國債,而她也偶然地邂逅對方地孫子光太,這是故事的開端也是惡夢的開始。面對大男人的丈夫,梨花開始在銀行的工作上發現自己的費洛蒙,吸引異性、吸引客戶掏錢的本能,這也是在家庭中得不到的優越感。
當梨花發現自己可以成為《神鬼交鋒》的法蘭克時,心想與其將讓這些錢被有錢人揮霍,不如讓我來決定它的去向,重現了銀行同事隅賴子邊看金融書邊對她說「我想知道每天經手的這些錢去了哪裡」的預言,而隅賴子的角色就是探員卡爾,當卡爾追捕法蘭克時其實心中是帶有一絲憐憫的,一如《紙之月》沒有全然的好人和壞人。清純外表下暗藏小惡魔心態的職員、高階主管的小手段、老鳥職員的暗鬥,其實都隱藏在灰色地帶的日本職場文化。剛好,銀行成了人性的集散地,詳情請洽《半澤直樹》。
提到日本銀行界,不得不提到需要跪著看的日劇《半澤直樹》,同樣發生在1990年後許多銀行陷入經營困難的時代,在自由競爭下銀行需要大量的金錢流動才得以生存,這也是半澤直樹和梨花需要不斷拜訪客戶創造業績的原因。另外,惡性循環的「終身雇傭制」造成地「調職」也在兩片中表露無遺。「終身雇傭制」是日本企業戰後基本用人制度,一旦企業正式錄用後直到退休始終在同一企業供職,加上「年功序列制」會隨年資增加工資,雖然此舉可以提升社員的忠誠度,但也變相造成「調職」危機。半澤直樹形容調職是「片道切符之島流」,意為將罪人流放至偏遠的島嶼,因為終身僱傭制造成的弊端,使得公司傾向選擇工資較低的派遣員工,且其職位並無年功序列制。所以,公司在節省人事成本卻又不能開除員工的前提下,便會無預警地調職正職員工至其他分部,《紙之月》中的老鳥被調職至總部,但卻是打雜、影印等讓人不得不離職的工作內容、《半澤直樹》最終被行長調職至子公司,皆是日本傳統制度下「公開的秘密」。《紙之月》將背景建立在這段金錢最亂無章法的年代,將人物設置在遊走在道德邊緣的企業,被擴大的人性和慾望,展現人類最醜陋和可悲的一面,卻又是最真實的一面。
電影中沒有真正的正派或是反派,每一個角色都是代表最真實的「人性」,一如梨花所說「假的事才是最美麗,正因為它是虛幻的,所以才不怕給別人拆穿」,一旦你永不打開薛丁格箱子裡的貓,你就永遠不會知道裡面的貓是死還是活,不想要的未來就不會出現,而人類就繼續盲目地追隨自己相信的事情。《紙之月》打開的不是潘朵拉的盒子,而是薛丁格的盒子,而這也是梨花對於慾望的哲學和見解。
導演吉田大八上一部作品是《聽說桐島退社了》,2012年本片橫掃日本27大獎項堪稱導演的巔峰也是日本迷必看的作品之一,多數對於《紙之月》有興趣的觀眾是衝著《聽說桐島退社了》的光環。特殊的運鏡、慢動作、襯樂的搭配、人物心境轉折,《聽說桐島退社了》讓我們看見不同於青春片的電影,而《紙之月》也承襲導演的電影風格,以不疾不徐的鏡頭在峰迴路轉之間甩尾,而電影的節奏、梨花的心境也都跟隨著恰到好處的音樂而奏,不同的心境搭配不同的音樂,而觀眾也跟著梨花的心跳呼吸。或許,這樣的題材對於喜愛好萊塢大片的觀眾來說是小清新,因為本片就如所有的日本片一樣,秉持著「世界越快心則慢」的調性,即便是講述犯罪、詐騙的《紙之月》,卻連《瞞天過海》一點邊都沾不上,至始至終保持著相同的行車速度,就算遇到急轉彎不減速也不加速。但是安穩的速度反而讓電影更專注在劇情上,真實的人性和慾望形塑了整部電影的節奏。
日本電影總是帶有一種說教的氛圍,他們會以一連串正反兩方的對話去形塑電影所要傳達的價值觀,簡單來說《紙之月》透過梨花學生時期捐款給災區兒童的過往、在銀行竊取資金的犯罪行為以前後呼應的時間排序,得出一個最簡單的價值觀「施比受更有福」。原本以為又是一部小題大作的說教電影,卻在最後的結局來一個回馬槍。通常片商如果以驚人結局做為號召的話,觀眾就會有所期待,但也很容易發生意外,而《紙之月》就像意料之中的黑馬,即便沒有震撼卻會在心中產生陣陣漣漪。有些人生體悟,其實是需要親身去感受才能了然於心。
在吉田大八的鏡頭輔以角田光代的原著,彷彿讓人回到《第八日的蟬》所帶給觀眾的震撼,《第八日的蟬》的犯罪是抱走別人家的小孩,探討母親的價值;《紙之月》的犯罪是作假帳竊取客戶的存款,講述慾望的本質和變質。
如果只能推薦一部日本電影,《紙之月》絕對是今年首選。
題外話:《紙之月》的女性特質有如當《星光大盜》遇上《購物狂的異想世界》,梨花被人指責的真正原因並非偷竊,而是因為她是女人。當男人的犯罪是陽剛的雄性特質時,女人的犯罪卻成為膚淺、罪不可赦的縱慾。其實不管是原作或是電影,並非有目的性地衝破父權框架,但一旦女性同時擁有物質和生理上的慾望時,就會被歸類成敗金淫蕩的惡女,即便這不是電影所要主講的議題,卻也是觀眾可以深思的話題。-拜金淫蕩的崩壞世代:《星光大盜》中的惡女敢曝美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