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電影圈

《艾美懷絲》(Amy)是關於早逝歌手Amy Winehouse的紀錄片。不論你是死忠歌迷，或者你對她的認識僅有那首〈Rehab〉以及2011年她酗酒過量而死的新聞，《艾美懷絲》都是非常精彩的紀錄片，帶觀眾觀察這樣一位常被輕易抹煞成毒蟲、酒鬼的怪女孩，背後有多少複雜的面向。她是個完整的人，有多樣的故事，不是一個單純老套的毒蟲笑話。我相信絕大多數觀眾，看完這部片都會對艾美懷絲的一生深感遺憾、難過不已，而且對她的音樂更有感應、更能欣賞，也更驚嘆於她的才華。我非常推薦去音響好的戲院觀賞《艾美懷絲》，欣賞她穿透人心的歌聲。 本片導演是Asif Kapadia，他在北倫敦長大，離艾美懷絲生長的地方不算遠。與Kapadia的前一部紀錄片《車神塞納》(Senna)一樣， 《艾美懷絲》避免了紀錄片常見的"talking heads"形式（近距拍攝受訪者接受採訪），它的主要畫面素材來自親友的家中自拍影片、新聞畫面、演唱片段、錄音室畫面等等，搭配上艾美懷絲親友受訪的聲音片段作為旁白。也就是說，在畫面呈現上，艾美懷絲幾乎出現於每一幕，於是觀眾得以看見聰明風趣的她，在還是平凡人的少女時期多麼開心，眼中總是閃耀一股光芒與希望，再看看幾年後她光彩盡失，兩相對照特別令人感傷。 艾美懷絲是如何從青春、才華洋溢的女孩，一步步走向自毀之路？本片從許多面向來觀察，沒有一個簡單的答案。或許一切的一切，就是太多錯誤聚在一起了，包括她本身的個性與經歷，隨著每一步的錯誤，她離幸福快樂就更為遙遠，累積到最後已經沒有任何機會。 這些可能因素與錯誤，包括她的父母離婚、母親的軟弱、父親的拋棄、早年身體方面的異常與個人行為習慣的問題未被正視，其後更包括愛上了對她百害無一利的男人、對父親的依賴與崇拜、名氣來得過急過快......等等。最令人生氣的是，她深愛的男人Blake Fielder-Civil令她染上毒癮，先是一副愛得死去活來之後又拋棄艾美懷絲，等她因此寫出了暴紅專輯《Back to Black》，紅透全球，這男人又回頭復合還結了婚，艾美懷絲就這樣跟著丈夫吸毒；而父親Mitch在她比較有名之後重新出現在她人生中，也帶來糟糕影響，雖然Mitch看完本片之後非常生氣，認為電影扭曲事實、將他醜化，但Mitch的確在女兒身心狀況出問題要休養時，竟還決定拍實境秀，帶了一大批工作人員準備錄影，我實在不曉得這麼離譜的行為要如何辯解為「惡意扭曲」。何況，艾美懷絲的名曲〈Rehab〉也如此唱著"And if my daddy thinks I'm fine......"，我看了《艾美懷絲》之後，再對照她的歌曲，才驚覺這是一位多麼誠實的藝術家，她的歌有多麼私密，與她的個人世界緊密結合。 另一樣使她沒有機會扭轉厄運的事情，則是她的暴紅。這不僅將動機不良的有心人士們吸引到她身邊，也讓她失去自由，成為狗仔瘋狂追逐的對象。我想，每個成名的人，最好要身心已很堅強健全，才有辦法承受「成名」這檔事，否則走紅之後的生活，會讓原本有問題的部分更惡化，外界對你的看法也會越誇張放大，再也回不了頭。艾美懷絲的走紅對她傷害極大，這從她出現在媒體上的形象改變可以明顯看出，在電影中段，尚可看到她參加很多節目擔任來賓，幽默風趣、頗有活力，但到後段，她則是出現在新聞上狗仔捕捉的失控畫面，或是節目開場主持人的挖苦，漸漸走向人生的崩毀。 如果大家還有印象，在她死前一個月有則新聞，是艾美懷絲在演唱會上發呆拒絕表演。當年耳聞此事的你我，或許直覺上會認為，她大概又嗑藥嗑茫了或喝酒醉翻天了。但本片呈現了當時現場的影片，艾美懷絲雖看起來「怪怪的」，但神情卻有一抹蔑笑，彷彿正清醒地與這世界對抗。我很難不去想，或許當年的拒唱，是她僅剩的抗議方式？她被所有人強迫著走上不想走的路，她非得站上那舞台不可，她不上去也會有人扛她上去，唯一能做的也只有不開口了。看著這幕，我驚覺所有人是離她如此遙遠。就算她就在眼前，在台上，當下的熱情粉絲卻完全不知道她真正經歷的是什麼，問題有多麼嚴重，也沒有人能救她。 我不禁想，如果艾美懷絲是我們的好友，看到她的惡劣情形，我們會想幫助她。但她是名人，即使我們崇拜她、熟悉她的作品、知道她的巡演行程與上電視的時間、知道她住在哪裡、常在哪兒出沒等等，我們彷彿自動認為她不是一般有血有肉的人，可以嘲笑她、把她當笑話看。想想社會氛圍，大家對名人品頭論足，笑人家變胖，嫌人家變老醜，說人家裝酷故作姿態，這些壓力連身心健全的人都不一定能熬過，何況是從小被父親拋棄、間歇有飲食障礙、 有酗酒習慣、被男人帶著吸毒、心思細膩敏感的瘦小Amy？ 我看了《艾美懷絲》後，聽〈Rehab〉的感覺再也不一樣了。以前聽"They tried to make me go to rehab / I said, 'no, no, no'"時，感覺是有點輕鬆詼諧的，現在才知這幾乎是未來悲劇的序曲，像一種沒人聽得懂的求救。看她與Tony Bennett在錄音室合唱的片段，不禁想著，如果她的人生可以有像Bennett那樣仁慈智慧有耐心的父親般的人物一路指引她、關心她，她的一生也許能不同。回顧艾美懷絲的短暫生命，我想Tony Bennett說得最好，她是個天生的爵士歌手，沒有爵士歌手會想要面對五萬名觀眾。Bennett還說了"Life teaches you how to live it if you live long enough."，只可惜艾美懷絲再也沒有這個機會了。 看完本片，我今後想用「爵士女伶」的身份記得艾美懷絲。或許在某個平行宇宙裡，她有機會單純以那樣的身份過日子，還有機會活著，不會引來那麼多妖魔鬼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