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晝之雨】等待雨後天晴的彩虹
二十幾歲的清潔工岡田,外表平庸、沒談過戀愛、沒什麼錢、只有一份糊口的打工工作,因為前輩安藤要求他幫忙牽線,而認識了安藤暗戀許久的女服務生由佳。又彆扭又不會說話的中年魯蛇安藤面對心目中的女神,根本不敢出面,只好一直推岡田跟由佳交談,從而得知了她最近因為碰到恐怖的跟蹤狂而不安,誰知道那個跟蹤狂竟然正好是岡田的中學同學森田,拗不過安藤的威逼利誘,岡田只好出面跟森田周旋。結果岡田居然因此意外獲得了由佳的愛慕,這下子岡田不只搶走了前輩的女神、還惹上了詭異神祕的森田,自此被捲進他從未預料到的血腥風暴之中。
【白晝之雨】改編自同名漫畫《白晝之雨 Hime-Anole》,拼音唸起來是將兩個字的意思組合在一起,延伸為「成為強者之餌的弱者」之意。沒看過漫畫原著的我,很難聯想到原著作者古谷實就是畫《去吧!稻中桌球社》的漫畫家。
電影開頭岡田對安藤傾訴,自己沒有嗜好、沒有興趣、沒有愛人,下班回家就是吃飽睡、睡飽吃,每天渾噩度日,生活沒有一點目標。最糟糕的是,自己竟然還對這樣的情況感到不滿,他對這樣的自己實在很不安。
安藤聽了淡然地說,這是正常的,不安跟不滿才是生活的動力,這世界根本沒有心滿意足的人。連億萬富翁也會對生活感到不滿意的。所以每個人都一樣,沒有什麼好不安的。
但森田卻對岡田相信這樣的說法嗤之以鼻:才不一樣!你跟我是沒救的失敗者,人生已經徹底完了,生活中什麼都沒有,是不可能逃出來的。再怎麼努力也不會有什麼改變的,我們早就徹底沒機會了。億萬富翁才不會這樣,只有幸福的人、有機會的人才會說那種話。醒醒吧,不要被騙了!
生活的動力究竟是什麼?是我們主動選擇、自我實現的人生期許?還是被動應對、找尋生存機會的本能?
電影前半段鋪陳了岡田與安藤的搞笑魯蛇日常,跟由佳的無厘頭相打電愛火醞釀,對森田的迂迴敘舊試探,演了大概至少4、50分鐘,直到森田找上由佳的租屋處發現她不在家,爆氣的他惡狠狠地踹門後怒喊:「我要殺了岡田那傢伙!」螢幕倏地打上斗大片名【白晝之雨】,陸續列了出演者的名單,宣告電影現在才正式開始,一分為二,兩個世界。
幾個殺人的片段,讓我數次反胃想吐。【白晝之雨】的虐殺算不上特別血腥殘忍,但卻真實得恐怖。森田闖入陌生人家中,姦殺了妻子,丈夫下班回家時,看到的是坐在餐桌前木然吃著咖哩飯的森田,他抬頭看了丈夫一眼旋即起身到廚房拿了刀子回到客廳,這時候嚇傻的丈夫看到倒在地上下半身赤裸的妻子,再看到拿著刀子出來的森田,雖然死命地往門口跑,卻在大門前被森田追上。
第一刀從背後刺入,丈夫潔白的襯衫遲了一兩秒後,慢慢地滲出暗紅色的血漬,第二刀、第三刀、第四刀…...血漬染紅了整件襯衫,龐大的男人身軀逐漸癱軟在地上。
第一刀其實是最難的吧,我邊壓抑噁心感邊想著。當第一刀有勇氣刺入時,接下來,只是重複著第一次的動作,沒有意識、沒有意義,跨過了那條隱形界線後,只剩節奏。罷凌大概也是這樣?
也許有人覺得,這有什麼?我們看過了那麼多電影中殺人、打鬥、血腥的畫面,為什麼【白晝之雨】中的畫面會令人特別難受。我想是因為太過寫實,森田只是個普通人,不是警察、不是黑道、不是英雄、也不是街頭混混,就是一個沒有人生方向、已經拔除掉同理心的人。
有些人的生命中會有一個關鍵片刻,將人生扭了一個方向,從此往另一個方向輻射出去。對於森田為了殺自己卻旁及無辜的安藤,岡田自責地對由佳坦承,自己在中學時,曾經為了避免被牽連而背叛了森田,成為罷凌他的幫凶,但他永遠忘不了那時森田死寒的目光。
片尾森田挾持岡田開車逃跑,岡田不解又害怕地問:「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呢?你不是這樣的人啊,森田你一直是很溫柔的人。」森田咒罵地再刺了岡田兩刀,但一回頭前方出現了一個狗主人牽著一隻小狗,就像森田中學時家中養的那隻,森田突然慌了將車子一偏撞上了電線杆,經過撞擊恍惚醒來的森田滿臉鮮血,緩緩回過頭後,開口笑著招呼岡田來家裡玩新出的TV遊戲,接續上恍如隔世、還有長長未來的少年時光。
【白晝之雨】有許多東西並沒有太仔細著墨,其中最令人在意的就是森田並未認真掩蓋自己的行跡,中學時殺了同學、在住處殺了阿和與未婚妻後放火燒屋、甚至殺了追查失蹤案的警察,怎麼竟可以一路逍遙法外?而森田剛扮演失去人性的連續殺人犯,冷漠無感的眼神確實有營造出令人發毛的恐懼感,但是劇本對森田這個角色的描寫若能更複雜深入一點,可能可以更自然在結尾處理出返樸歸真的唏噓對比,而減少刻意的痕跡。
暴力與性都是動物生存的本能,【白晝之雨】強化了兩者的連結,森田在中學時不斷被罷凌,甚至被逼著當眾脫下褲子打手槍。有一天終於受不了了,用計把罷凌者帶到山上,暴力凌虐致死,被森田逼迫一起參與報復行動的阿和,竟看到這時的森田開始對著屍體打手槍。不堪背負著如此沈重的殺人枷鎖,阿和在未婚妻的慫恿下決定一同前來殺了森田,結束多年來被威脅勒索陰影下的痛苦生活,卻被反抗的森田一刀刺穿了頸動脈而倒在地上抽搐等死,森田回過頭一棒棒擊殺阿和的未婚妻,畫面同時穿插岡田跟由佳的床戲,透過高潮一波波地推進,過濾聚焦出動物的本能,而逐漸脫離人類理性的境界。
我們看著森田,人性退化,動物性竄出。岡田說他忘不了森田在教室中被逼打手槍時看著他的眼神,我想是褪去了身而為人的尊嚴,只留下動物性的眼神吧。在被羞辱到極致後,只有在抽離掉身而為人的身分,才有可能允許自己存活下來,不是嗎?
觀看【白晝之雨】,我們沒有必要推理解謎誰是兇手,因為從打上片名開始的後半段風格陡變,視角就從岡田轉到了森田的身上。我們跟著森田從反擊同學阿和及他的未婚妻開始,看他尾隨姦殺OL,侵入上班族家中殘殺了夫妻二人及前來探訪的警察,拷問虐殺由佳的鄰居,還有跟搞不清楚狀況的安藤正面衝突。
我們不用追索,只是觀看。一個無差別連續殺人魔的起心動念也許如此微小,卻是從許久以前便開始慢慢累積。
森田的凶惡與殘暴,只針對比自己弱、無力反抗的人。否則不會從小鋼珠店出來,就被小混混搶走了剛贏來的錢,還被痛揍一頓。「成為強者之餌的弱者」,原來並不是主動句,而是被動語態,想來如此悲哀。
食物鏈的上下游是個單行道,而生存是一場追逐戰,求生意志催促弱者往前跑,也催促掠食者追索捕殺。但這場遊戲是比較值,處在哪個陣營完全不是自己可以選擇的。在強者面前的弱者,只能在揭曉對手的那一刻,拔腿狂奔。
我忍不住想起最近正在看的一個美劇影集Stranger Things(劇透劇透劇透!),小鎮上的男孩離奇失蹤,周圍的親人朋友努力尋找線索,片片斷斷逐漸拼湊出一個詭異的可能--陸續消失的人們,仍然跟我們身處在同一個世界,卻進入了不同的維度。他們看到的家還是一樣的家、學校還是一樣的學校、小鎮還是一樣的小鎮,卻是個嚴寒破敗的黑暗世界,雖然人就在我們身邊,我們卻看不到、聽不到,他們跟我們無法溝通交流,彷彿從這個世界上消失、死亡了。而那個維度世界裡有著恐怖的未知生物,隨時會衝出來吞噬人類,被拖入那個世界的人,他們能做的,除了逃亡,就是等待死神降臨。
有時候我們以為社會新聞上那些殺人、吸毒、暴力傷人的人,是跟我們身處在不同世界的人,我們只當看故事一樣去理解。以為是他們自己墮落、自己選擇把生活過成那樣失敗沒有希望的樣子。但是如果,是有一股外力將原本跟我們一樣、在同一個世界生活的他們,用力一拉,而墮入那個找不到出口的深淵呢?遠方陌生的人們被拖入、吞噬,我們只當做茶餘飯後的話題,聊過便忘。只因為我們沒能想像,萬一有一天,那頭恐怖的怪獸,竄到了我們腳邊,拖下的是我們的朋友、親戚、家人,甚至自己,該怎麼辦?
真正的怪獸不是罷凌的人,而是無視他人存在價值、摧毀他人尊嚴、並以他人痛苦為樂的那股無邊際惡意。在那樣強大的力量面前,每個人都有可能,成為強者之餌,被推到受害者的位置上。
我們不該只是鄉愿地導向同情森田這樣的人,而包容他殘忍的罪行,更該做的是試圖理解,何以這樣的人會從一個人開始、慢慢丟失了身而為人的自覺,放棄身而為人的理性權力,逐漸任由體內的動物性操縱自己的行為。
理解了以後,想想我們能做甚麼,可以在某個關鍵時刻,讓事情產生一點點的不同。也許我們沒有能力阻止天空下雨,但至少我們可以在滂沱大雨中,為別人撐起一把傘,傘下能有一點點溫暖的空間,讓人喘口氣、等待雨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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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電影圖片來源:絕色國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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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文時反覆播放的歌〈草東沒有派對〉-大風吹
每個人都想當鬼,每個人都不想當那個被追著、趕者、咒罵著、欺負著,只能到處躲藏逃跑的人,我們以為我們可以選擇的,但真的可以嗎?有沒有在一首歌裡面,感受過如此嘲諷、絕望、惡意的滋味?我常想,罷凌的人,真的能在罷凌的過程中,感受到快樂嗎?歌曲前面的欺凌、諷刺、與不帶髒字的壓迫,反覆在看似百無聊賴、軟爛的欺壓下冷卻後又加溫,2:59開始,拳打腳踢如暴雨般落下,感覺到痛苦的這一刻,卻同時體會到暴力下的悲憤絕望,欺負人的快感去哪裡了?聽到後來我總想哭。在這件事裡,沒有快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