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欠我一個道歉 The Insult》--停止內心的戰爭
台南「真善美戲院」於今年2月9日開幕,影廳空間布置彌漫濃濃復古味,播映的影片洋溢著藝術味文青風,給南部影迷帶來更多觀影的選擇。我就以《你只欠我一個道歉The Insult》當作在此觀影的初體驗囉!
嗯,如果對黎巴嫩和巴勒斯坦之間的歷史不清楚,建議看這一齣影片之前要先查點資料,這樣能幫助你對影片內容產生共鳴,也能更了解影片所欲傳達的核心精神。我觀賞此片前後花了不少時間複習中東國家之間剪不斷理更亂的歷史恩怨~
平日以歐美影視作品為首選,今日是第一次在電影院觀賞中東地區國家的影片,本片由黎巴嫩導演薩德·杜埃希Ziad Doueiri執導,劇中角色說著阿拉伯語,因此螢幕上會同時出現中、英文字幕,頗感新鮮XD
黎巴嫩自1978年報名奧斯卡以來,首度由《The Insult》獲得最佳外語片獎項提名,角逐第90屆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獎雖鎩羽而歸,但不損影片之奪目光芒。(男主角卡梅爾·艾爾·巴夏Kamel El Basha獲得第74屆威尼斯影展最佳男演員獎)
片名「The Insult」有羞辱之意,巴勒斯坦人葉瑟Yasser罵黎巴嫩人東尼Tony一句話,後來Tony也辱罵Yasser一句,兩人都覺得受到羞辱。Tony認為Yasser欠他一個道歉,實際上,狠狠罵了Yasser的他也欠人一句對不起。兩人都做了錯事也同時欠對方一句道歉,故事就從此展開~
此片劇情架構雖與《意外Three Billboards Outside Ebbing, Missouri》不同,奇妙的是主旨相近,兩片都在探討憤恨與善意所帶來的後果,連結局也有異曲同工之趣。而將這個具有嚴肅深沉種族議題的故事拿來對照台灣社會現狀,也頗令人深思玩味。
「阿拉伯國家聯盟」有22國,國與國之間因宗教、因國土、因獨立問題,多年來發生的戰爭不計其數,繼而纏繞成繁複糾結的歷史,導演Ziad Doueiri要駕馭這類民族情結題材還要讓中東地區以外的觀眾看得入心,絕對是極大的挑戰。
Ziad Doueiri和編劇Joelle Touma很聰明,從一件平凡小事的紛爭向上層層堆疊,建構出黎、巴兩國的歷史冤仇;由一場場激烈法庭辯論戰中,拉曳出無情戰爭對人民帶來的傷害。
戰爭已然發生,痛苦已經造成,過往紛亂歷史誰是誰非也無真正解答,影片最精采感人處在於末段的人性轉折,人的惡念會挑起戰爭,但釋放出的善念也可以泯沒世仇,找回內心的平靜。
【血液裡的怒火】
黎巴嫩首都貝魯特有幾個巴勒斯坦難民營,兩國之間有些人民因政治宗教等歷史宿怨而存有心結。一天,黎巴嫩居民東尼Tony(艾德·卡拉姆 Adel Karam)澆花時,因陽台水管外露,使得流洩而下的水噴到巴勒斯坦建築工葉瑟Yasser(卡梅爾·艾爾·巴夏Kamel El Basha)身上,Yasser將水管修好時Tony不但不領情還把它敲壞,看著Tony囂張的態勢,Yasser 罵了一句「王八蛋」。
因為這句話,Tony堅決要Yasser道歉。受到壓力的Yasser由工地老闆陪同登門致歉,火爆的Tony 竟對Yasser說了氣話「真該讓夏隆將你們屠殺殆盡」,Yasser一聽怒不可遏,揍斷了Tony兩根肋骨。
(註‧2014年過世的艾里爾·夏隆Ariʼēl Sharōn是以色列前總理,多次成為以色列與巴勒斯坦衝突的爭議核心,夏隆在以巴戰爭中屠殺眾多巴勒斯坦人,被巴勒斯坦人視為惡魔。)
Yasser認為巴勒斯坦難民如同阿拉伯世界的黑奴,常常不受尊重(巴勒斯坦在2015年才由聯合國承認是一個獨立國家)。流離失所與寄人籬下的痛楚,讓Yasser直覺黎巴嫩籍的Tony是故意找碴,再聽到Tony充滿挑釁的言語,「士可殺不可辱」,於是對Tony揮拳相向。
黎巴嫩政府長年多由基督徒占主導地位掌握政權,但國內的伊斯蘭教團體(穆斯林)非常不服。1975年,基督教團體與巴勒斯坦武裝軍爆發衝突,黎巴嫩本國穆斯林和左翼團體及巴勒斯坦人(有九成以上是穆斯林)結盟對抗基督徒,展開長達十五年的黎巴嫩內戰Lebanese Civil War(1975年--1990年),此役還牽連了敘利亞和以色列等外國勢力,最後造成十多萬人民死傷。四十六歲的基督徒Tony曾經歷過此內戰,對於製造社會動盪的巴勒斯坦難民懷有恨意。
烽火燃不盡,延燒成歷史情結,點燃兩人血液裡的怒火,讓水管事件一發不可收拾。
【內心的戰爭】
近年來,國際間有許多國家聲援與照護巴勒斯坦人,黎巴嫩政府亦然。Tony 和Yasser初次上法庭,因兩人都不肯吐露Tony對Yasser講的那一句侮辱性氣話,於是法官判Yasser無罪,這使得被打傷的Tony更覺不滿,認為巴勒斯坦難民總能博取眾人的同情(真是好命)。
Tony請求瓦吉迪Wajdi(Camille Salameh飾演)大律師幫忙辯護之際,另一名女律師Nadine也自動要幫Yasser辯護。這兩名律師竟是父女,為了個人政治理念互相槓上(原本以為這條父女支線會牽引出另一個故事,並沒有…)。
法庭場內壓力越升越高,法庭場外的黎巴嫩基督徒和巴勒斯坦穆斯林也開始暴動,之後,情況越演越烈,Tony甚至被冠上「以色列的同情者」、「錫安主義的廢物」封號。Tony 和Yasser因一條水管產生口角和肢體暴力,進而引發一場黎、巴、以的民族大戰,是雙方所始料未及的。
(註‧因國土紛爭,簡單來說,以色列是巴勒斯坦的仇敵,以色列人民大部分是猶太裔,「錫安主義」指的是猶太復國主義)
一次次的攻防辯論中,也一次次揭露相關人物的隱私,如Tony的老婆會流產是因為她是慣性流產孕婦,並非僅受水管事件刺激而起;Yasser被舉發曾經在1971年打傷過一名約旦人,原來當年約旦軍隊與巴勒斯坦游擊隊發生戰爭,Yasser只是為了保護巴勒斯坦人,非因他的本性很暴力。
回溯水管事件本源,為何Tony不願和解,非得將此事鬧大到玉石俱焚的地步呢?一名Wajdi律師事務所的律師查出了Tony埋藏於心底的癥結。
Tony小時候居住在達穆爾Damour,那是個風光明媚的瀕海小鎮。黎巴嫩內戰期間的1976年1月,黎巴嫩基督教民兵組織殺害了巴勒斯坦人(和庫德人、敘利亞人)。1月21日,巴勒斯坦民兵團和黎巴嫩左翼團體展開報復行動,襲擊了達穆爾鎮。六歲的Tony和父親在危急中逃離家園,成為自己國家的難民。
Tony氣憤Yasser生為難民可以受到國際間的關注和同情,自己和家人的傷痛卻無處可訴、無人憐憫,他是個被隱蔽的受害者、被遺忘的難民,叫他與達穆爾居民情何以堪。
這道未癒合的傷口,使Tony心中的戰爭無法停止;舊恨加新仇,也讓Tony面對Yasser時失去原有理性。他的潛意識中,要控訴達穆爾的屠殺事件,要控訴巴勒斯坦人,甚至要控訴黎巴嫩政府,他們應該還給達穆爾居民一個公道,他們欠達穆爾居民一個道歉。
【不能只活在過去】
在征戰中成長的Tony 和Yasser,他們都是戰爭的受害者,經歷過戰亂所受的傷痛難以抹滅,內心醞釀出仇恨,也在不自覺或衝動中成為加害者。然而,辱罵與暴力,這真是Tony 和Yasser性格中的本質嗎?
Yasser雖住在貝魯特難民營,但老婆是黎巴嫩人,他早已融入黎巴嫩的生活。Tony開了一間汽車維修廠, Yasser學有所長,在黎巴嫩工作建設市區新貌,他們雖國籍不同卻已經成為同一個國家的人民。
Wajdi律師曾在法庭上痛斥Yasser給建設公司花掉巨資,是個不知感恩的人,Nadine律師則反駁那是因為德國的機具優於中國,花錢用好的機械是為了確保安全與建設品質的良心作為。此時,Tony的心揪了一下,他修理汽車時也摒棄便宜的中國貨而愛用優良的德國貨,原來Yasser跟他在工作上都有同樣的堅持啊!兩人在法庭上互相敵對,但其實都是良善之人。
法庭攻防戰如火如荼之際,基督徒黨部發言人在電視上感性發言,他強調「理解Tony心中的苦(達穆爾的屠殺事件),但是,人不能活在過去任其宰割,唯有和解,才能走向未來」,這番話雖直直刺向Tony的心,卻也帶給他一些省思(巴勒斯坦人有暴力份子,黎巴嫩人亦有;巴勒斯坦人被以色列人驅離成為無國的難民,自己至少還有國家,不必當漂泊的浮萍)。
Tony 和Yasser的案件引發阿拉伯民族間的巨大效應,連總統都無法坐視不管。總統勸導放下歧見,Tony仍堅守他的主張。出了總統府,兩人分道揚鑣,此時Tony從後視鏡看到Yasser的汽車發動不了,他返回幫Yasser修好汽車。
Tony釋出的善意讓Yasser決定親自面對Tony解決此紛爭。Yasser對Tony說了一堆挑釁言語,Tony被激怒後揍了Yasser一拳,這就是Yasser給的道歉。
(Yasser如果以口語道歉,那就等同承認Tony所說的「真該讓夏隆將你們屠殺殆盡」,也等同背叛了民族,所以選擇以“一拳還一拳”方式作為道歉)
最後,法官判了Yasser無罪釋放,Tony已不再憤恨,他和Yasser彼此頷首微笑,兩人發自內心真正和解了。
善念與惡念的循環其威力都很強大,選擇釋出善意不是鄉愿或躲在象牙塔不見殘酷真實面,而是這世界已經夠殘忍夠暴力,更需要善念才能慢慢將冤仇化解。
經歷此事,Tony終於有勇氣回到暌違四十年的故鄉。達穆爾依然那麼優雅美麗,早產的女兒也慢慢恢復健康,Tony停止了內心的戰爭,擁抱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