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決》之後,該如何看待信仰的價值?
(比較喜歡這張海報,以女法官菲歐娜和少年的互動為核心,而非另一張女強人老婆與先生的構圖)
若要以精明幹練的菲歐娜口吻來做一個簡短評價,《判決》(The Children Act)這部電影的架構與角色設定有趣,但議題論述流於表面而不深入,導致情感渲染力不足,很難引起共鳴。
但人是會思考(腦補)的動物,看到電影將議題以表淺的方式輕輕帶過,反而留給觀眾更大的思辨空間,可以往下深究這部電影到底想創造什麼意義。
我想談兩個層面,一個是關於信仰的價值,另一個還是關於信仰的價值(笑),只不過前者是從社會層面來談,後者從心理層面來談。
一、社會層面的信仰價值
這裡談的信仰特指於宗教信仰。
我本身是沒有宗教信仰的人,因為好奇信徒們的思維,偶爾會與天主教或基督教的朋友們聊到關於信仰的話題。
諸如「可能你們沒有信主的人會無法理解,但我們就是相信,神會告訴我們該做什麼、要做什麼。」、「當遇到困難的時候,我們會禱告,上帝會指引我們。」這類發言經常從信徒口中說出,聽在一個注重獨立思考、凡事講求前因後果的人耳裡,簡直是靈異怪談,不可理喻。
但我在電影裡又聽到了類似的言論,來自一位信仰耶和華見證人的癌症少年。
這位少年亞當(菲昂懷海德 飾)因為得了癌症,治療的藥物會讓他的身體失去造血功能,必須輔以輸血幫助順利治療。
醫院盡力想幫這位少年挽救生命、恢復健康,少年本人與其父母卻反對輸血,因為這「違反了神的旨意」,血是生命、是神的贈禮,不可與他人混合沾染,否則就是玷汙、不尊敬神(洗勒供殺小),於是這場宗教與人權的紛爭就搬上法院,等著法官仲裁是否准許醫院可以直接執行合適的治療。
當法官菲歐娜(艾瑪湯普遜 飾)問起亞當為什麼不接受輸血、為什麼認為輸血是錯的時候,亞當說「他就是知道」,就像不能殺人、不能做壞事,沒有為什麼,他們就是知道那些不該做,沒有原因。
看到這邊我實在是覺得很荒謬,但又忽然可以理解他們的主觀世界了。他們從小被灌輸的信仰觀念是根深蒂固的,是一種內化的行為準則。
就像我們從小被教導要孝順父母、尊敬師長、對婚姻忠誠一樣,那些看似荒謬的戒律也是他們自小奉行的圭臬,這些(教會)團體內的規定就如同中國古代皇帝的聖旨,不可違反、不容挑戰。
若教義規範是符合普世價值的,例如勸人為善,那就天下太平。
若教義規範與社會大眾的想法產生歧異,例如反對自慰、反對同性戀,那麼衝突和糾紛當然也就在所難免。
這個故事在展現宗教信仰與社會價值的衝突時,選擇了「生命」做為核心的問句。
當生存與道德標準(信仰價值)相違背時,你會如何選擇?
這裡的道德標準可以很大、可以很小,但總體來說是基於當事人的主觀基準,所以一般人認為很簡單的輸血事件,對教徒而言或許就像選擇生命或自由那樣的天秤兩端。
宗教團體有著特殊的群體背景,那些教你相信、不教你質疑的思想訓練中,堅持「上帝自有一切安排」、「要活在正軌上」的人們,也讓這些教義規範在圈內帶有崇高的約束力。
而大家所擔心的是孩子因為從小受到宗教思想薰陶(洗腦),做出了違反自由意志的選擇,所以召開法庭,期待兒少保護法能夠讓孩子脫離頑固殉道(拒絕輸血)的桎梏。
故事安排法官與少年見面,這次會面對亞當帶來極大衝擊,菲歐娜充滿思辯魅力的對談,開啟了亞當對世界的疑問與好奇,也在一首合唱曲中重燃他對未來人生的熱情嚮往。
法官在結束會面後,回到法院做出了判決,讓法律介入拯救這位少年的生命。
當深紅色的血液緩慢流入少年體內,映照玻璃牆外父母矛盾的淚水,少年一直以來深信的價值觀產生劇烈的動搖,最終崩塌。
二、心理層面的信仰價值
這裡談的信仰定義比較寬廣,不單指宗教,而是一個人相信什麼,價值觀或生活方式的準則。
其實原本我想將標題訂為:「《判決》之後,一個少年之死」,但想想這標題太暴雷了,為了避免招致怨恨所以我留在內文說。
亞當在康復後寫給菲歐娜的信,其中一段大意是說:「您相信什麼呢?我猜您不信上帝,那您信什麼呢?我已經不知道該相信什麼了。」
這段話連同亞當瘋狂的跟蹤、留語音訊息、寫信、甚至想搬去她家住等行為一起看,我們可以下個總結,如同法官書記打趣地說:「他現在不信上帝,改信妳了。」
讓我們來分析少年亞當的信仰。
前十七近十八年的歲月中,他受到「耶和華見證人」宗教思想的薰陶,這些由父母、親友共同築起來的價值堡壘,便是他懂事以來的真理。
他信仰上帝,相信自己的血是上帝的贈禮、不能受到輸血玷汙,儘管他會為此付出生命的代價,他也認為這是「取悅上帝」的正確途徑,這樣的殉道方式讓他的生命和死亡都變得很有意義。
然後這樣根深蒂固的信仰被法官菲歐娜打破了。
菲歐娜受的是法律專業訓練,她的學習和人生經驗造就她極為理性的生活方式,更看重法律而非道德層面的信條。但即使如此,觀眾也不會認為她是個冰冷無情的人,她還是保有對人性的溫暖與尊重,聽她談話是種享受,簡潔洗練的內容中帶有條理清晰的智慧,那些亞當從來沒有機會探索的思辨,將這位罹癌的少年從教條中鬆綁。
於是亞當開始冒出巨大的懷疑,他過往信仰的宗教已無法成為他內心的價值準則,他迫切需要一位人生導師,站在面前引領他人生的方向,告訴他該相信什麼,該何去何從。
啟蒙他的菲歐娜當然是這位人生導師的不二人選,他無法壓抑自己內心的渴望,近乎瘋狂地想接近她、了解她。
然而擁有法律專業素養的菲歐娜終究是無法滿足他的心願。
她以專業選擇救了他,也以專業選擇不救他,在亞當離家出走求她收留時冷靜自制的讓他回家,也斷絕了亞當的容身之處,最後在癌症復發時選擇放棄治療。
但這難道可以解釋成,菲歐娜害了亞當嗎?
我不認同這種說法。
亞當選擇被動死亡的主因,姑且認為是他失去了信仰,失去了自己存在的價值。
父母在此扮演的角色責任,比一個萍水相逢的法官大得太多了。
而我們如何看待這對父母的價值觀,要從亞當描述父母當時在病房外哭泣的情景開始說起。
原本以為父母是因為孩子背離上帝的意願而哭,後來才發現父母是因為自己的孩子能夠得救而喜極而泣。
內心的渴望(想救活孩子)與宗教的規範(禁止捐血)互相矛盾,但這對父母不願梳理兩者混亂對立的價值觀,在表面上仍舊遵從宗教信仰的準則,這樣不一致的行為讓亞當對父母失去信任。
接著,我們發現這對父母在亞當出院後,彷彿沒事一般,絲毫沒有懷疑他們的信仰,選擇繼續參與宗教聚會,還要亞當一起參加。
這就把亞當放在了一個非常尷尬的位置,他是一個接受捐血、背離教義的「叛徒」,要如何若無其事地重回聚會所,忍受他人的異樣眼光呢?
他只好把曾經信仰上帝的自己,一起遺留在過去,如同他體內被殺死的癌細胞。
這個耶和華見證人教會,在法院做出判決後,從父母到同儕完全無法幫助亞當找回對信仰的認同,沒人理解並接納他的困境,造成他瘋狂的游向菲歐娜這塊浮木,最終也因為浮木所能給的承載量太微不足道,亞當放棄在這湍急的人生長河裡求生,迎向「自由」。
這是一個聰明又美麗的孩子,他剛滿十八歲的年齡解答不了他對人生的太多疑惑,並在判決事件後逐步喪失了自己的歸屬,選擇終結這些他沒有能力承受的折磨。
最後,我在看完電影後恰巧遇見了一張奧修禪卡,裡頭的一段話很適合拿來做為我對「信仰」的結語:
「將所有偉大的話語和偉大的教導看成你致命的敵人,避開他們,因為你必須去找出你自己的泉源,你不能成為一個跟隨者或一個模仿者……你必須去找出你最內在的核心。」
「那些只是相信的人是不具宗教性的,他們只是藉著相信來逃避偉大的冒險。」
期許你我都能成為一個有信仰但不盲從的人,在人生道路上展開一場華麗的冒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