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ico,地下絲絨之後》(Nico, 1988) - 揭開Nico,看見Chris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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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Nico,地下絲絨之後》以前,我對德國創作歌手/演員/模特兒Nico的認識僅止於她與地下絲絨樂團合作的那張唱片(就是封面有大香蕉的),以及知道她曾是安迪沃荷的謬思女神。除此之外,我完全無知。因此我可以有信心地說,不熟Nico的影迷,觀賞《Nico,地下絲絨之後》不會有問題,所有不知道的歷史,在觀影時會大致拼湊出來,不影響理解,也會讓觀眾走出戲院後更想了解她的生平與後期音樂作品。

很多音樂傳記電影,幾乎都有同一種套路與主題,但《Nico,地下絲絨之後》不一樣。如它的中文片名,本片發生在與地下絲絨的那段著名歷史之後,也就是說它沒有那些年輕音樂家如何才氣外露獲得機會然後大放異彩然後酗酒吸毒然後親友紛紛走避然後遇見救星(或沒有)的老套,而是聚焦於1986至1988年,Nico已經年近五十歲的那兩三年,從中年「過氣」的位置來觀看她,如何勇敢前行面對不太樂觀的未來,尋找真心想要的、彌補過去遺漏的,除去之前的神秘的、女神般的表象,看見Christa Päffgen(Nico的本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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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ico,地下絲絨之後》將敘事主軸放在1986年開始的歐洲巡迴演唱會,此時的Nico,身材已經發福,長年毒癮的影響都刻在她臉上。她沒法號召最好的樂手合作,表演場地通常很差,接待規格與食宿也不好。有別於新聞常出現的巨星來訪時的浮誇招待規格,《Nico,地下絲絨之後》坦然呈現對一名不紅的歌手,預算有限的巡迴演出其實又累又窩囊,工作人員擠在一輛小車裏頭旅行,舟車勞頓,好幾人同睡一間房,到各國接受一些根本沒聽過你十年內作品的記者訪問,如果沒有一些耐力,還真難以完成巡演。

從這場巡迴帶出的主題,其一是往日名氣造成的困境,其二是與兒子的矛盾親情,其三是童年與種種過去對她今日的影響。

當Nico被問到那些與安迪沃荷、地下絲絨樂團合作的日子,對方說「那一定是你人生最棒的日子吧?」Nico只淡淡回答「嗯,我們吃了很多迷幻藥,咱們聚在一起就是這樣。」在另一段訪談中,Nico說自己只替地下絲絨樂團唱了三首歌,其他時候在後頭搖鈴鼓。那段時間她是別人的謬思,她不需說話、不要有想法,只需美美的、迷幻的,就好。即使她可能激發了很美的創作,但對Nico這血肉之軀而言應該是相當空虛。然而外人只想知道與地下絲絨、Lou Reed有關的事情,沒興趣研究眼前不再明豔動人的Nico。

那段迷幻時光也使她沒有能力養好自己的兒子Ari,被迫在孩子小時候出養給他的祖父母。然而Ari後來數度自殺,使得Nico背負更沉重的罪惡感,她想修補關係、治療兒子的問題,卻仍未摸索到適合的方式。她深愛孩子,卻無法當稱職的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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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說,Nico被自己的歷史困住。年輕時染上的毒癮,擺脫不掉的地下絲絨與安迪沃荷,當年沒法好好照顧的兒子......全都在多年後牽絆著她。甚至幼年時期二戰結束時,媽媽與她看著遠方的柏林在夜間燃燒,都在心頭縈繞不去,令她總是帶著錄音設備到處錄製環境聲,想找尋記憶中那挫敗的聲音。

Nico做的每件事,都在盡力擺脫這些束縛,包括當年的美貌。美貌曾使她禁錮在「謬思」形象中,只能當個時時節食的花瓶,中年的她早已不在乎,寧可開心大吃大喝。她或許不知如何拯救兒子,但盡力讓兒子體會母親真心愛著他。她做著自己的音樂,沒幾個人聽也無妨,但求她的生涯不會只有「幫地下絲絨唱歌與敲鈴鼓」、「安迪沃荷光是拍她晃來晃去或哭哭啼啼就可以拍幾小時」之類的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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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大利導演Susanna Nicchiarelli以穿插剪接的方式,將Nico的過去點綴在電影中。關於Nico的年輕時代,本片使用了一些由60年代的紐約前衛電影的大師Jonas Mekas的作品畫面,提供當時Nico生活的一瞥;童年記憶、或是兒子的童年,都以簡單的影像語言帶來最大的效果。這些手法令觀眾獲得需要知道的背景資訊,但不影響本片想探討的重心,而且使過去片段帶著「記憶」的特質:零碎、漂浮、有點像夢境。

來自丹麥的女主角Trine Dyrholm本身也是歌手,片中歌曲都是她自己唱的,Dyrholm能捕捉刻意單調的唱腔帶來的意境,也能捕捉帶著反叛憤怒情緒高歌時的興奮與震撼,尤其在鐵幕下的布拉格演唱的"My Heart Is Empty",此刻的Nico因為無法取得海洛因而受戒斷症狀之苦,將所有負面情緒全部灌進歌曲中,聲音裡的興奮渲染力相當精彩,真正將憤怒與不滿足昇華為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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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唱功了得,Dyrholm的演技也精采,各種情緒轉換游刃有餘,尤其從電影開始時的厭世模樣,漸漸到尾聲與經紀人討論時,神采奕奕、眼神有光的樣子,幾乎像是不同人,而且她的表演不靠模仿,而是靠演繹情感來帶領觀眾理解Nico,不管是強烈快速的情緒波動、各種行為舉止的不可預測性,以及唱歌時聲音裡的態度,都讓我這名對Nico陌生的觀眾被深深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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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吸引力,不靠美化或造神,而是靠著揭開Nico的形象,讓觀眾看見真實的Christa Päffgen,體會她生猛的渴望。《Nico,地下絲絨之後》甚至藉由經紀人助理Laura之口,批評Nico唱歌好難聽,更酷的是這部片也沒有特意要說服觀眾,Nico的歌曲究竟好聽或不好聽,它似乎不在乎,跟nico的態度一樣。她不需要大家都喜歡她,而是勇敢露出真實,希望有人願意聆聽,願意了解,願意看見她在某個成名的十五分鐘以外,是什麼樣貌。

1988年七月,Nico與兒子在Ibiza度假,在這兒發生了嚴重的意外。《Nico,地下絲絨之後》開頭與結尾都使用這段,但沒有將意外事件拍出來,只留給觀眾一個陽光下的背影,彷彿她只是牽著車走向美麗天堂。我喜歡如此收尾的溫柔,那是平靜、喜悅的,是對未來有期待的,即使未來終究沒有來。那個期待不是因為她的音樂受到什麼樣的歡迎、或者事業又有第二春等等,而是來自在電影結束前,她似乎準備要擁抱一個好生活,應該會戒毒,也許會有段感情,會與兒子重拾親情。或許,這是她最接近快樂的時刻。或許,這種美夢只應天上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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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典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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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ico: I've been on the top. I've been on the bottom. Both places are emp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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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ico: Am I ugly?

Richard: Yes. Really.

Nico: Good. I wasn't happy when I was beautifu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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