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怪胎》一切都是會改變的
看完《怪胎》之後,不知道會不會有人跟我一樣覺得前面很輕鬆有趣,但是,越到後面卻越煎熬?電影用很多對照的方法,包括色彩的對比、前後故事堆疊的對稱性,以及畫面的長寬比例運用,都會讓你在事後回想時不斷地迴盪在腦海裡。
─────以下有雷─────
電影一開始,用不斷停車停到停車格內完美間距33.3公分的強迫症患者來詮釋怪胎,但是這名怪胎竟是一名治療強迫症的心理醫生,這樣的安排,有一種黑色幽默的矛盾情緒,治療者有著既能夠充分了解病患,卻又和病患一樣無可奈何的心情。
演員張少懷成功地飾演這樣的角色,當終於停到成功自我要求的33.3公分之後,午休的時間已經過了,有時候,人生就在莫名其妙、不斷地要求自己的過程中流逝。
《停車》這一段影片,透過明快的剪輯節奏很容易就能夠得到大家的認同,觀影後,我才知道原來這一段是有得過國際FiLMiC大獎,FiLMiC是一種可以讓手機一秒變成專業攝影機的影片錄製軟體,算是先有這段《停車》的影片以後,導演廖明毅再繼續用三台iPhone拍攝及後製後面的劇情而成就了《怪胎》這部電影。
既然是延伸的劇情,導演當然是希望帶領觀眾從強迫症醫生停好車之後開始,但是畫面突然一轉,變成長寬比例為正方形的格子畫面,並且出現一個護理師向鏡頭解釋何謂「強迫症」,英文學名是「Obsessive- Compulsive Disorder」,簡稱OCD,患病者會不斷地強迫自己重複做某些事情,進而達到預期的標準,否則心中會產生強烈的焦慮及不安全感,例如會要求自己把東西擺整齊、不斷洗手。
接著就出現由演員林柏宏飾演的陳柏青來向醫生求診,醫生也只是開藥紓解因為強迫症而引起的憂鬱、失眠,卻沒有名為強迫症的藥。
陳柏青似乎也已經接受自己是OCD的患者,他的個性設定和髮型讓我想起《阿甘正傳》,印象中阿甘正傳也是描寫不太正常的人。陳柏青每天的行程很固定,吃的和穿的都很固定,做的事情也很固定,一個月固定會在15號出門,外出時會穿無塵衣、戴著口罩和手套,搭乘捷運只敢站著等等,這些畫面在電影布幕中呈現出兩側被切割的1比1正方形框框,就像是我們正常人正在透過框架來看待怪胎的行為,用設立框架的形式來描寫怪胎的拘謹和缺乏人際互動,以及帶點諷刺意味地,把一般人都是用框架和刻板印象來看待怪胎的影像敘述方法,我覺得很有創意。
當同是怪胎的女孩出現之後,我才發現原來這還是一部愛情片,而陳柏青在追逐女孩的過程中很可愛,廖明毅導演曾經在《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當中擔任執行導演和剪輯,在《怪胎》中改追怪胎女孩,一樣都是男生先暗戀女生。
飾演怪胎女孩陳靜的是演員謝欣穎,陳柏青和陳靜,這兩個角色的名字可能也是設計過,同樣姓陳,是表示同是強迫症的意思吧,而男主角的「青」字是女主角「靜」的左半部,「柏」是樹木,大概是要對應「靜」字吧,無法容於社會的怪咖是不是就該安安靜靜地待在家裡不要出門去嚇人呢?如果認真理解男女主角的名字,就可以明白導演的玄機了!
但是,陳靜鮮明的黃色雨衣造型和遊走城市邊緣的感覺,因為色彩強烈,讓我想起了幾米繪本裡面的小男孩,幾米語錄中有幾句話是描寫在城市裡頭當個怪人其實是很空虛的:
「我一定不是這城市裡唯一的怪人,一定有人和我一樣,空虛時對著夜空唱歌到天明,也許我永遠都遇不到他,但我熟悉他的心情。」
但是怪胎卻遇到怪胎了,所以女孩說我們不要再浪費時間搞曖昧了,於是,喜歡穿著藍色居家衣服的陳柏青,和喜歡穿紅衣的陳靜同居了,兩個怪胎一起生活的好處是可以分擔清潔房屋的時間,還可以一起看醫生、一起挑戰對髒亂的容忍程度,生活不再是孤孤單單的進行式。
愛情就這麼進到生活裡,也覺得好像要跟其他戀人一樣接吻,但是嘗試之後還是不行,因為太噁心而作罷,這個橋段的安排,我倒是覺得還蠻好玩的,然後內心想著,如果我可以了解到怪胎心中害怕的事物,也許是有當朋友的可能性。
只是,陳靜的職業是人體模特兒這件事,讓我感到比較奇怪,雖然片裡面有解釋這樣會比較快速賺到錢,但是,一個有極端潔癖和接觸太久髒空氣就會皮膚過敏的人,卻能夠忍受當模特兒,不動四個小時讓幾個人直視著畫畫嗎?這點我認為不合理,而陳柏青當翻譯,可以在家工作就比較合理了。
陳靜的房間掛著一大幅自己的畫像(或是攝影作品),一襲紅衣鮮豔的印象,感覺不像怪胎,反而比較像是個很熱情又很自戀的女生,跟陳柏青家的綠色牆壁剛好形成對比,他們同居之後,有很多場戲都在紅色沙發前面進行,配上背景的綠色的牆壁,很有美術感,陳靜家的書櫃上擺著美術攝影集,大概指她有可能是美術相關科系畢業的,然後陰錯陽差當了平面模特兒,然後,我在想那些書搞不好是導演自己的。
除了兩人的房間,其他場景,如果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外頭的世界除了購物中心之外,幾乎都是灰灰暗暗的顏色,像是捷運、馬路上、垃圾場,也表現出怪胎眼中看到的城市是灰濛濛地沒有色彩,只有回到家才能得到溫暖。
當愛情來到怪胎家裡,會發現到陳柏青的性格改變了,臉上不再是一副撲克牌臉,而是有了笑容,微笑的嘴型和頭髮瀏海的V字形,雙V的感覺,也許是指怪胎和怪胎同居是雙贏?
但是兩個怪咖在一起生活,雙方的生活模式都改變了,陳柏青還告訴陳靜要她待在家裡就好,希望女孩子不要到外頭拋頭露面,表面上是關心女孩,但其實是很大男人主義。於是,陳靜開始擔心這一切的美好會不會改變,當陳柏青說一切都不會改變的時候,兩個人其實是都很有疑慮,萬一不愛了怎麼辦?
如果睡醒了之後,一切都改變了怎麼辦?
事件就在陳柏青睡醒後發生,他想抓住咕咕叫的鴿子卻抓到一把土,飛向天空的鴿子順勢把原本框架住的格子畫面拉開了,而陳柏青在抓到土的那一瞬間,OCD莫名其妙就好了,我很驚艷導演用這種方式呈現的意境,當你不再強迫自己之後,一切都會海闊天空。
陳柏青變正常之後,陳靜當然不能接受,誰受得了前一天晚上男朋友還在承諾妳不會改變的隔天,世界就不同了,接著,有點搞笑式地帶陳柏青到處求醫、求神、拜佛想要把OCD找回來。我在這時候才發現,原來故事的敘事角度已經從陳柏青變成陳靜了,從什麼時候呢?有可能是陳靜把紅色和藍色的糖果球分別倒在地上的時候,趁觀眾注意兩個顏色混在一起,分不清楚誰是誰的時候互換了。
於是,陳靜只能看著陳柏青走進正常的世界,像正常人一樣上下班,而陳靜只好孤單地留在家裡,原本喜歡穿的紅色衣服也變成綠色的衣服。然後,變成陳靜跟蹤陳柏青,這點也很有趣,電影前半部是男孩跟蹤女孩,後面變成女孩跟蹤男孩,是不是很諷刺婚前婚後的不同呢?
直到目睹了陳柏青和女同事的一個吻,陳靜才真正心碎,因為她還記得和陳柏青聊過接吻是很噁心的事情,所以,她收拾行李回到自己的家,仔細清潔環境卻清除不了結束戀情的痛苦,於是在洗馬桶的時候痛哭失聲,在最陰暗的角落,讓同樣身為女孩子的我也感到心碎和煎熬。
於是,陳靜又回到自己一個人的生活,看醫生、當模特兒、逛超市,這些畫面像快轉複製電影前半段,只不過主角的視野由陳柏青改為陳靜。某天再次在超市見到陳柏青時,他身邊已經有了新女友,並且還聽到了陳柏青跟女友說不認識陳靜的話,彷彿從來就沒有過這段戀情,此刻,我的心也隨著傷心難過的陳靜一樣下沉。
絕望的陳靜躺在床上,身體卻像被流沙吞噬一般,進入一個如夢如幻的空間,她輕飄飄地,周圍有幾個像泡泡一樣的東西跟她一起載浮載沉。
如果說女人像水,那些泡泡就像過往的記憶一圈一圈地殘留在夢境,當泡泡一破,陳靜的夢也醒了,時間又回到和陳柏青說好一切都不會改變的隔天清晨,她聽到了壁虎叫的聲音,於是走出房間,拿出掃把想要打壁虎,才發現手上黏著泥巴,然後,她的OCD就突然好了,這時候,心裡頭卻不是喜悅,而是接著煩惱後面可能會發生的事,那些接踵而來的改變,是不是能夠讓她或他招架得住?
看到這邊,男女主角OCD突然好了的故事對稱性,我才恍然大悟,原來這部電影徹徹底底是個實驗劇!探討的是其實一切都會改變的,當逐漸變成怪胎、當必須變得跟其他人一樣的時候、戀愛或失戀以後的男女雙方,以及面對這個世界各種各樣的變化,接下來,妳(你)會怎麼做?
很高興國片能用簡單的拍攝器材拍出有水準的深度,精彩性值得探討,不管是美術的構圖、創意的畫面呈現、創新的題材和敘述方法,都是讓人耳目一新,在國際疫情嚴峻的同時,唯一領先全球開打的台灣的職棒成為國際注目的焦點之後,希望台灣的電影也能夠順勢走上國際舞台,雖然比不上好萊塢、中國或韓國的大手筆經費,台灣獨樹一格的小清新更是引人入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