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稿玩家》─我思故我在
《脫稿玩家》(Free Guy)(有雷):
NPC的覺醒是個很有趣的想法,如果有一天NPC發現自己是個身在遊戲裡面的程式、只是個軟體,不是真實的,會怎麼樣呢?
回答這個問題之前,不妨先回頭來看看我們在身為玩家時,是如何對待NPC的。以我自己為例,我承認我是屬於那種就連對物品都會有感情的人,有時候玩遊戲時我會同情心氾濫,尤其是當你的決定會影響NPC的故事或結局時,如果不小心讓NPC難過或是受傷了,我自己也會感到有點愧咎,而透過不同的遊戲,我確實也對NPC有過不同程度的感情投射:有些NPC會讓人很討厭他,總讓人想要試試看能不能攻擊他;有些NPC會給人一種甜蜜的戀愛感,當遊戲結束時不免讓人因此感到有點空虛落寞;有些NPC則如同你的好兄弟,你會希望遊戲在最後能給他一個不錯的結局。
但我說的是有時候,我玩遊戲的奇怪習慣是,如果今天遊戲是像《暴雨殺機》這種徹底以文戲選項為重的劇情劇情,我會跑出一種想看看可以幹出多少蠢事的惡趣味心態,我都會選那種看起來擺明最不對的選項,以製造最大屍體數為目標。
更有甚者的是,如果遊戲本身並不注重NPC本身的劇情,或是NPC根本不重要,我大概就不會那麼重視他們的感受,我相信不只我一個人在玩射擊遊戲時,會拿電腦隊友來測試友傷有沒有開,而在我已經破了幾十輪的《惡靈古堡四》當中,那位古道熱腸的武器商人不斷的被我射死、炸死、燒死、砍死,他從里昂那裡賺了不少錢,但從來沒有那個命去花,為什麼我要這麼做?我想就跟每個買了新武器後就拿武器商人來試槍的玩家是一樣的:因為我覺得這樣很好笑。
NPC的感受本質上就是個有趣但是難以令人感到認同的議題,他們就如同恐怖電影中的受害者一樣,要求觀眾去在乎那些死相悽慘的人們,不要拿他們的死亡當作娛樂或是笑話本身就很沒意義,那群人就是為了劇情服務的工具,這就是他們的使命,一如遊戲中的NPC,就算有多重結局的可能性,也都是別人已經幫他們決定好了,他們終究只是0跟1的組合,如果要追究玩家如何對待他們,很容易不小心落入了「電玩是否使人變暴力?」、「我們是否該譴責玩家在電玩世界中的瘋狂行徑」這類的討論。
還好《脫稿玩家》的編劇沒有任何說教意圖,它用了一個簡單的情境來讓觀眾與劇中的人對NPC的關心合理化:主角蓋伊不只是按照寫好的程式行事的NPC,他是一個意外誕生的AI,有感情、有獨立思考能力。
但比起其他許多科幻作品中的AI機器人,蓋伊遇到的問題顯然更麻煩一點:他並沒有一個實體,他只是存在於遊戲當中虛擬人物,沒辦法真正被看到、被觸碰到,可以說他的存在,就是一個貨真價實的「桶中腦」困境:如果我們觀測到、感知到的現實都是虛構的,我們其實並沒有真正的肉身、只是被浸泡在營養液中、連接著電腦的大腦,所謂的現實其實只是電腦的投射呢?
我們看過《駭客任務》、《楚門的世界》或《全面啟動》等電影試圖處理這個問題,這部電影也透過主角蓋伊對他的朋友巴迪提出了同樣的疑問:「如果你並不是真的存在呢?」
面對這樣無理荒謬的提問,巴迪給了一個讓我印象深刻的答案:「那又怎麼樣?我在這邊幫助我的好朋友度過難關,對我來說,這一刻就是真實的。」
我們不知道巴迪的系統內是否有任何哲學相關的程式,但他單純可愛的直覺回答,正好與笛卡爾當年面對同樣難題時悟出的道理不謀而合。
大家都聽過「我思故我在」,而這句話可能是最為人所誤解的名言之一,我們總認為這句話在鼓勵人們獨立思考,有種「身而為人,我們有義務思考」這樣的意味,彷彿如果你不思考,你的存在就沒有意義。事實上我也同意我們確實該有獨立思考的能力,但這句話並不是這個意思,這是笛卡兒對於「如果你並不是真的存在」這個問題的回應:我現在正在思考這個問題,那必定有個思考的主體,無論我是以什麼樣的形式存在,現在正在思考這個問題的我,是真實存在的。
無論是桶中的大腦、遊戲中的NPC還是什麼惡魔的把戲,這些存在都是真實的,我們又怎麼能保證我們並不是什麼更高等的存在所製造出來的沙盒遊戲中的NPC呢?但是就算是那又怎麼樣,我們意識到自己存在的每一刻,都是真實的。
不過我好像扯太遠了,我很喜歡這個電影中這個不長的片段,但這部電影畢竟沒有打算針對NPC的生存權以及存在的真實性這種議題做深刻的討論,它終究是來娛樂觀眾的,而針對這點,它做得好極了。
就像我之前在《歪小子史考特》的文章中曾提過的,這部電影並未改編自任何電玩,它是一部真正的「電玩電影」,比起多數電玩改編電影的綁手綁腳,這部電影直接把背景設定在電玩世界當中,反而可以放開來玩,電影中的一些細節畫面,也完全能夠感受到編劇對於電玩的愛,無論是玩家控制角色為了搞笑或是節目效果跳起不合時宜的扭曲舞步(某位客串卡司表現讓人驚艷)、或是背景有玩家爆Ping不斷的撞牆,這些元素不是僅懂的「電玩」這個概念的半調子編劇寫得出來的,尤其當我看到其中一幕是玩家擊倒NPC之後對他做了一個「Tea Bag」(不知道意思的自己去查)這樣的動作我就懂了,只有真正的玩家才有辦法寫出這樣的細節,我最近玩《惡靈古堡七》就不知道Tea Bag了多少菌絲怪。
電影一開始我還有點無法適應,覺得整體節奏跟視覺風格熱鬧繽紛過了頭了,畫面上太多事情同時在發生,笑料跟電玩特效塞太滿,但主線展開之後確實漸入佳境,節奏開始緩了下來,對比開頭的混亂,後面的動作戲也明顯經過設計,有搞笑的也有帥氣的,電影也充分利用了電玩要素還有迪士尼的IP霸權,不只打起來過癮,還有一堆意想不到的彩蛋出現,十分令人拍案叫絕。
就像前面提到的,當主角意識到存在的真實性本身並不重要後,他大可在那個世界裡繼續快活的過日子,電影當然不能這樣演,勢必得在真實世界的故事線安排危機去影響主角的電玩世界,而這邊是我覺得比較微妙的一個部分,負責製造危機的是泰卡瓦提提演出的公司老闆,某種程度上來講,這個角色寫的並不太好,浮誇過了頭,活像是個真人卡通人物,他多數的決策跟言論會讓你懷疑這個人怎麼有辦法經營一個遊戲甚至公司,但又因為他是泰卡瓦提提演的,能不能接受這樣喜劇戲謔的反派,取決於你有多愛泰卡,因為我太喜歡他了,即便知道他很北爛、而且不斷秀下限,但是基於對於泰卡的私心,我還是會想要多看一點他的表演。
我並不算特別喜歡萊恩雷諾斯,甚至可以說對他有點冷感,但他在這片的演出卻意外的討喜,在一片混亂爆走的世界當中演出一個真摯誠懇的草食男很適合他的戲路,他跟女主角茱蒂康默的搭配也很有效果,而後者完全證實了適當的造型真的可以改變一個人,遊戲中跟現實中的她完全判若兩人,事實上我一開始還以為遊戲中的角色是別人演的,茱蒂康默將現實與虛擬中兩個不同面向的反差與交集拿捏得非常好,遊戲中火爆辣妹確實也有演出讓人一秒戀愛的氣質,集美豔、可愛、溫柔與強悍於一身,完全能夠理解主角為何能夠對她一見鍾情。
對於女主角周旋於現實與電玩世界中的兩個男人這樣的劇情設計,我很喜歡電影最後給出的解套,很甜很浪漫,其實意外的感人,男主角作為工程師獻給女主角的情書這件事不難猜,但由男主角親自說出口還是挺美的,胸襟氣度讓人欽佩,也象徵著男主角看透並且擺脫了程式預設的原廠設定,他會在這個屬於電玩人物的世界中活出自我、成為一個有著獨立思考能力的存在,接下來他想做什麼都可以。
有什麼樣的存在,比這還要真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