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乍洩》:愛我或不愛我?



(底下會討論到關鍵劇情,請斟酌閱讀)

伊瓜蘇瀑布。
「雖然兜兜轉轉走了很多冤枉路,我終於來到伊瓜蘇,我覺得好難過,因為我始終覺得站在這個瀑布下面應該是兩個人。」黎耀輝想跟何寶榮一起去看伊瓜蘇瀑布,最後他們兩人終究沒能完成這個心願。無法一起抵達的伊瓜蘇,說著愛情裡的遺憾(這世界上有太多人預想著要怎麼經營一段關係,但結果往往跟一開始的設想截然不同);而伊瓜蘇奔騰的水流,大概是黎耀輝和何寶榮驚天動地又充滿戲劇性的愛情吧。

愛情強度的測驗。
渴望安全感的人,常會用一些事情來測試對方愛不愛他;《春光乍洩》的何寶榮很愛測試黎耀輝,當他受傷的手包裹著紗布行動不便時,他看著黎耀輝抽煙卻不主動開口要求抽一口煙,他只是耐心等待黎耀輝注意到自己;唯有黎耀輝表現出他的關心,何寶榮才有被保護著的安全感。

疼惜。
「愛到卡慘死」太適合黎耀輝。他對何寶榮的迷戀近乎病態,因此何寶榮才能對他予取予求。即便分手了,只要一句「黎耀輝,讓我們從頭來過...」黎耀輝立刻繳械投降。何寶榮住在黎耀輝家中時,抱怨有跳蚤咬,黎耀輝馬上整理家裡;黎耀輝發燒生病,何寶榮喊肚子餓,黎耀輝先是責備地說:「你是不是人?要病人起床煮飯給你吃?」下一秒立刻乖乖煮飯給何寶榮吃。何寶榮敢這麼惡形惡狀,黎耀輝自然也要負點責任,畢竟,王子病也是被寵出來的...




生命的色彩。
《春光乍洩》前半場是黑白攝影(偶爾穿插一些彩色畫面),直到何寶榮受了傷又回到黎耀輝的生活,畫面才變成彩色。色彩,說明何寶榮在黎耀輝心中的份量;除了色彩,王家衛導演另外用幾組鏡頭來表現情緒的變化,例如何寶榮不在黎耀輝身邊時,黎耀輝就算幫遊客拍照,也可能拍到一半不爽走人,但何寶榮回到他身邊後,黎耀輝不只對遊客講話態度溫和而且親切許多;此外,喜歡從聲音辨別情緒的台灣弟弟小張,每次聽到黎耀輝講電話,他都覺得黎耀輝一定很喜歡電話另一頭的人,因為黎耀輝講電話的聲音,充滿著愉悅感。

我需要你。
黎耀輝說他最開心幸福的時光,是何寶榮生病且行動不便的日子,不只是因為何寶榮不能到處走,而是黎耀輝感覺到自己被需要,那給了他安全感。這樣的愛情令我想起Paul Thomas Anderson導演的《霓裳魅影》,劇中男女主角的相處模式像極黎耀輝和何寶榮的愛情,如此彼此折磨與依賴的關係,其實是「有毒」的啊

拋棄。
黎耀輝是愛情裡的傻子,學不會教訓。不過談感情的人,常常是感性勝過理智。黎耀輝遭何寶榮拋棄的陰影與焦慮在影片中不斷出現。開場兩人開車去伊瓜蘇,車子半途拋錨,何寶榮要黎耀輝下去推車,推沒多久,車子啟動,何寶榮踩著油門,車子呼嘯往前駛去,黎耀輝馬上一臉哀怨傻站在原地不動,或許他的腦袋迸出「我又被何寶榮丟下了?」的念頭吧;黎耀輝錯愕的表情,說明兩人的分合早就不是第一次。

正因為黎耀輝常是這段感情裡被拋下的那個人,因此他也逐漸進化,當他和何寶榮又復合時,黎耀輝把何寶榮的護照給藏了起來、當何寶榮打扮帥氣下樓買菸,黎耀輝隔天花一筆錢買一堆香菸擺在屋內。

「買這麼多菸幹嘛?」何寶榮
「路過就買囉,免得你半夜跑去買菸。」黎耀輝

何寶榮當然知道黎耀輝在打什麼主意,他氣得一把將菸打翻。何寶榮的氣憤,不只是黎耀輝綁住自己的企圖,也是氣黎耀輝對他的不信任;但何寶榮也很清楚自己確實就跟黎耀輝猜想的一樣,只想在需要黎耀輝的時候出現在他身邊,而想要自由的時候,又不准任何人綁死他。何寶榮很自私。不過,扣住何寶榮的護照,讓他成為阿根廷的幽魂,說起來,黎耀輝也是蠻狠的啊。






心事誰能知?
「聽說那裡有個燈塔,失戀的人都喜歡去...說把不開心的東西留下。」王家衛的愛情常常是壓抑的藏匿的不願意表明的,一如《東邪西毒》非要透過一罈酒來講對人的在乎、《一代宗師》收著一顆釦子幾十年光陰、《花樣年華》把心事說給古老寺廟的大樹聽、而《春光乍洩》則是用一捲有著哭聲的錄音帶,訴說著黎耀輝內心的傷痛。

你不愛我,你愛我?
「我一直以為我跟何寶榮不一樣,但原來寂寞的時候,人都一樣。」大概沒人會懷疑黎耀輝對何寶榮的愛。那麼何寶榮愛不愛黎耀輝?黎耀輝說人寂寞的時候都一樣,顯然他認為何寶榮會跟自己在一起,只是出於寂寞而非愛情。然而電影裡,黎耀輝看著何寶榮睡覺,鏡頭一轉,變成何寶榮看著黎耀輝睡覺,或者,何寶榮吃黎耀輝同事小張的醋,不斷逼問黎耀輝是不是有跟小張發生過關係?在在說明何寶榮對黎耀輝的在乎;甚至,當黎耀輝終於忍受不住何寶榮而選擇永遠離開他時,我們看到何寶榮回到黎耀輝以前的住所,或許何寶榮只是等著黎耀輝還他護照,也或許,何寶榮真正等待的是黎耀輝重新回到他的生命中。

另一方面,離開阿根廷返回香港的黎耀輝,途經台北,他拜訪小張的家人,他說:「我回香港前在台北停了一晚,我到了遼寧街,夜市很熱鬧,我沒見著小張,只看見他家人,我終於明白他可以開開心心在外邊走來走去的原因,他知道自己有處地方讓他回去。」這段話用在何寶榮對黎耀輝的態度也蠻適合,何寶榮把黎耀輝當成家人般的存在,以為他會永遠守護自己,殊不知愛情關係也有彈性疲乏的一日,鬆弛了的愛是難以恢復原有樣貌的啊。






瞬間的消失。
《春光乍洩》有一場戲,黎耀輝打電話回家,何寶榮沒有接電話,他感到萬分焦慮,害怕何寶榮會離開自己。王家衛導演剪輯兩個畫面:先是何寶榮坐在餐桌上發呆,接著風吹動窗簾,下個畫面中,何寶榮已經不在座位上;第二個畫面可以是何寶榮離開屋內也可以被解釋成黎耀輝心境的展現(他的焦慮);這次重看《春光乍洩》,發現這組畫面跟岩井俊二導演的《情書》其中一場戲的處理有著異曲同工之妙(致敬?)。




紀錄片的揭示。
「到了世界的盡頭,你應該回頭,還是繼續走下去?」王家衛在紀錄片《攝氏零度:春光再現》說了這段話,精準點出電影的內容:對黎耀輝來說,他和何寶榮的愛情已經到了盡頭(阿根廷的烏斯懷亞被視為世界最南端的城市),他得要在留下或是轉頭離開何寶榮之間做出抉擇(愛情走到盡頭,那該怎麼辦?)。

《攝氏零度:春光再現》是非常有趣的紀錄片,除了談創作的起源與靈感,也看到不寫劇本只有大概想法的王家衛,如何慢慢拼組出電影最終的模樣。很難想像《春光乍洩》原本是「黎耀輝去阿根廷,警方通知他父親死亡消息,黎耀輝決定找父親當地情人,卻發現情人原來是男的。後來遇到張國榮,試圖從這段感情中體會父親的心情。」這樣的故事啊!

「在攝氏零度的土地上,沒有方向,不分晝夜,無論冷暖,我逐漸暸解放逐的滋味。」王家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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